象冥冥中的注定,在被镜头前的面具蛊惑之时,读到了这篇文章,里面有我熟悉的地方,却是我不知晓的故事。
头骨(撒韬)
我曾经和一具头骨睡过一年多。
大学快到最后一年,学校搞基建,挖地基挖出了许多人的尸骨。
这里在四九年前本来就是北京的一片坟地,周边的地名都是太平庄,铁狮子坟,索家坟,小西天之类,挖出些人骨自然不足为奇。
而那时,正值前一年春夏生命中第一次直面惨烈的死亡,我在民院预科的英语课同桌(后来我去了师大,他去了医大)也被枪差不多打成了筛子,对于生死正有着十分黑暗的念头,所以88级的苗炜师弟提着一个头骨给我的时候,我毫不犹豫便收下了。
刚从地下刨出来,头骨还有些发黄,在盥洗室用脸盆洗了几次,稍微白了一些,原来头骨上还有两三颗牙齿残留,也被洗掉了。大致弄干净了,我把它放在床头搁书的木板上,天天便在我的头边伴我入眠。
按现在的医学知识分析,这应该是个十来岁的小孩,蒙古人种,颅骨后方有钝器陈旧伤,因此有可能是被谋杀的。
那时不懂这些,经常在熄灯之后点着蜡烛写日记或者看书,头骨就在眼前,空洞的眼眶深处是幽冥的黑,闪烁的烛光下显得神秘而安静。
我期望着能在梦中见到头骨的主人,让他或者她能够告诉我死后的世界,告诉我灵魂的苦乐,告诉我这一生挣扎的意义。哪怕是暗示或者含混的呓语。
但从来没有,只有半夜不小心翻身撞到木板,它会掉下来砸到我的头,有时候会醒过来摸索着把它放回去,有时候就干脆抱着它继续睡。
宿舍里的哥们儿开始还有点咯应,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事了,有人还拿着它吓唬女同学玩儿。这个头骨和女生宿舍的毛毛熊一样渐渐成为了床头的装饰品。
但它曾经支撑我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心灵炼狱,那是即将毕业之前,因为一些事情我重新被“老大哥”注意上了,每星期都有两三天要到他们的地方交待,他们曾给我十分诱人的魔鬼的交易,如果我同意成为他们的告密者,便可以换来在京城的锦绣前程。
几个月间,几乎无法入眠,每晚我都和头骨轻轻地耳语,后来我终于懂得头骨要跟我说的话,不管怎样选择,最后都会死去,成为骨骼或者灰烬,如果这样,就永远不要违背自己的心,呼吸和食物,交配与金币,那些都只是表象,只有心,没有愧悔的心,才是活过的真正证据。
我拒绝了交易,选择了到遥远的山里教书。
毕业前夕,把同学们一个个送走,夏天喧闹的蝉鸣令逐渐空去的宿舍愈发空荡,操场上都是啤酒瓶的碎片,歌声渐弱。
我的头骨的结局是,天文系的维吾尔兄弟艾力来我宿舍,把它拎走,到西北楼下的小店,跟店主换了两瓶啤酒。
四年后,我已经到了南方,来北京出差,再回学校,听说店主在我们毕业的第二年就车祸死了,死亡是难以抗拒的约会。
再次见到人骨是在古格王朝后面山上的一个洞里,当地藏民死了之后就包上送到洞里,我爬上去,在恶臭的洞里点着打火机又走了十来米,脚下全是尚未完全腐烂的尸骸。出洞的瞬间,呼吸着干洌清新的空气,看着浓烈如刀锋的阳光,觉得活着的每一分秒都是神赐的奇迹。
头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,现在,有没有重新埋入大地,被土壤慢慢分解。只是有时,我会在恍惚无聊的时候,摸摸自己的脑袋,想象在我死后多年,它会放在谁的床头,谁的梦中。
我那时会和谁说许多沉默的话。
我常常在这样的故事里模糊自己所处的时间和地点。我并无意故作沉重,只是会很自然地陷入其中。有时和人聊起国外的学生往往过得单纯,是种幸福,我却常常在心里觉得这样的单纯多少单薄了些(这话其实并不敢轻易说出,毕竟不了解他们的生活,只是自己武断的感觉罢了),大概自虐惯了(从何时开始的已经不得而知了),需要这种沉重来把自己沉坠在大地上。也时常觉得自己残酷,用过去人们沉痛的经历来满足现时的自己阅读故事的渴望。也或者,并不单单只为阅读的欲望,我是有着寄生的念头,寄生于他们的意志和理想。
这张照片艳丽的色彩和那个空空的眼睛,真是让人觉得诡异。是从那里弄来的面具?前些天看的一个德国电影《The Lives of Others》,很贴近撒韬的这个故事,还有来自你的这段感触
每次看你的SPACE都能有些领悟。。。谢谢带来这么好的文章 以及 那些美丽的照片^_^
其实是个很小的面具.头一天照的几张面具的照片,在电脑上用全屏看时,忽然想到如果拿它当背景一定会很有趣,也正巧应了这篇文章.
电脑屏幕的色彩,在白炽灯的白平衡下幽蓝幽蓝的.
呵呵,小龙妹妹,欢迎你常来:)